疫情期间，中国LGBT社群悄然而至的跃进
中国同性婚姻法制化的运动
蓄势待发，尽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原文标题：Amid the Epidemic, a Quiet Leap Forward for China’s LGBT Community
原文作者：Fan Yiying
原文编辑：Dominic Morgan
原文链接：https://www.sixthtone.com/news/1005204/amid-the-epidemic%2C-a-quiet-leap-forward-for-chinas-lgbt-community
原文发表时间：2020年2月19日
标题图片：2020年1月4日，湖北武汉，一对情侣在同性伴侣集体婚礼中欣赏他们的结婚戒指。同性恋亲友会提供
翻译/编辑（已获原文作者授权翻译及转载）：爱成家
农历新年之前的那几天，COVID-19 的疫情不断恶化。对于中国各地的民众来说，这是一个紧张的时期。但 Jiang Junjie 比大多数人更有理由感到紧张。
虽然疫情爆发，但这名26岁的男子不仅计划去南方城市潮州看望他的父母（尽管他父母家距离他深圳的家有350公里），还打算带着他的男友一起去见父母。
Jiang 的男友将第一次见到 Jiang 的父母。这位年轻的工程师很期待见面的结果。在中国，把伴侣带回家过年是一个很重大的决定——通常是这对伴侣打算有朝一日喜结连理的迹象。
就在几个月前，Jiang 还不会考虑走到这一步。去年春节，他终于向自己的家人出柜了，但事情变得比他担心的更加糟糕。他父亲叫他再也不要回家了。他的母亲则什么也没说。
但在一个意想不到的盟友：中国官方的帮助下，Jiang 成功地改变了他父母的想法。
2019年底，中国的最高立法机关允许公众为中国民法典草案提交意见。结果立法机关收到了雪崩般的意见条数，一个月内有近20万人提交了意见。超过19万人提出了相同的意见：同性婚姻法制化。同性婚姻的议题在意见条数上取得了压倒性胜利，以至于官方在12月20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开承认：“意见主要集中在同性婚姻合法化等方面。”
“过去几年，民众对同性恋和同性婚姻的态度已经改变了。”
——孙文麟，LGBT活动家
“据我所知，在中国的立法史上，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对一部法律提出过这么多的意见”，爱成家的联合创始人孙文麟表示。爱成家是一个致力于推动中国同性婚姻法制化的公益组织。Jiang 给他的父母发送了这个消息，并告诉他们，像他这样的数万人已经为此而行动。“两天后，我爸爸打电话给我，让我带我男朋友回家过年”，他告诉澎湃新闻英文版(Sixth Tone)。对于官方为民法典草案征求意见这件事——除了Jiang，中国还有许多LGBT人士都感到非常兴奋——甚至有点惊讶。虽然几乎没什么人认为中国会很快将同性婚姻法制化，但官方愿意承认这一问题的存在，这是向前迈出的很重要的一步——可能会鼓励更多像 Jiang 的父亲这样的人接受同性恋群体。在之前的声明中，官方曾明确表示反对婚姻平权。就在刚刚过去的8月，官方发言人臧铁伟告诉记者，中国现行的民法——将婚姻定义为一男一女的结合——“与我国的国情、历史和文化相符”。
2016年4月13日，在湖南长沙，孙文麟(右)牵着男友的手
走到芙蓉区人民法院起诉芙蓉区民政局驳回他们的结婚申请。IC
爱成家的孙文麟说，他原本预计在此次征求意见之后，官方会再次采取类似的立场，或者完全忽视这个问题。“但结果是他们既没有说支持，也没有说反对(同性婚姻)，这比上次要积极得多”，这位29岁的年轻人告诉 Sixth Tone。官方口吻的改变让孙文麟认为，中国可能会比他之前想象的更早允许同性婚姻。2015年，他向湖南省中部的当地民政局提起诉讼，要求获得与伴侣结婚的权利——这是中国第一起同性婚姻的案件——但法院做出了偏向政府的判决。在那次挫折之后，孙文麟以为他要等20年才能结婚，但现在他更乐观了。“现在我觉得用不了多久了，因为过去几年我看到民众对同性恋和同性婚姻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如此迅速的变化”，孙文麟说。
“LGBT是在夜色中行走：即使头顶只有一颗星星，我们也能看得见光明，感受到希望。”
——高柏，同性恋亲友会的组织者
尽管恐同和歧视在中国依然非常普遍，但有迹象表明，随着LGBT社群变得更加直言不讳和引人注目，中国社会正在变得更加包容。
十年前，当 Jiang 开始认为自己是同性恋时，他说，考虑到社会上普遍存在的对LGBT的负面态度，他觉得自己不能向任何人吐露心声。然而，现在他已经向他的同事和家人都出柜了，并感觉到大多数同龄人都接受了他的真实身份。
中国的新闻网站凤凰网12月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结果支持他的评估。该民调显示，630万人次——占受访人次的66%——投票赞成同性婚姻法制化。中国的基督教团体似乎对这一消息感到很震惊，有几个团体开始在社交媒体上组织起来反对潜在的同性婚姻法制化。与此同时，阿里巴巴旗下的购物平台天猫也在1月份制作了一则农历新年的电视广告，在家庭团聚期间，一对父母热烈欢迎儿子的男朋友来到他们家，引起了轰动。
阿里巴巴子公司天猫制作的视频广告截图显示，
一对父母欢迎他们的儿子和儿子的男友走进他们家。
来自微博
“在中国的电视广告中看到一对同性恋情侣是如此令人兴奋和鼓舞的事”，Jiang 说，“我觉得我们几乎被社会认可和接受了。”
湖北省武汉市LGBT团体同性恋亲友会的负责人高柏表示，12月20日的新闻发布会肯定会对中国的同性恋社群产生影响，让更多的人愿意出柜。
“我们一直在黑暗中行走：即使头顶上只有一颗星星，我们也会感到非常光明和充满希望，”高柏说。
新闻发布会两周后，高柏的同性恋亲友会分会在武汉举行了同性伴侣的集体婚礼。超过200人前来观看这四对情侣——包括高柏和他的伴侣——象征性地喜结连理，出席人数超出了高柏的预期。
“婚礼不仅庆祝我们的爱情，也鼓励更多的人为自己说话”，高柏说。他计划一旦武汉从正在爆发的 COVID-19 疫情中恢复过来，就会在武汉将集体婚礼作为一年一度的活动。1月初，COVID-19 的疫情仍处于非常早期的阶段。
2020年1月4日，湖北武汉，
同性伴侣集体婚礼的参与者站在舞台上。
由同性恋亲友会提供
这位36岁的年轻人在民法典草案征求意见期间创建了一个拥有100多名成员的在线群组，来鼓励更多的人提交意见。“他们中的许多人问我，这一次中国是否会将同性婚姻法制化，我回答他们300%‘不可能’”，高柏说。“但关键是我们需要团结一致，做好准备，然后当官方显示出任何积极态度时，我们都会知道应该怎么做，以及如何抓住机会。”Jiang 和他的伴侣则充分利用他们收到的邀请，在农历新年期间来到了潮州。Jiang 回忆说，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尴尬，但随着他们一起参加了几个活动，一家人就开始放松了。“我们看电视、玩电子游戏、写对联庆祝节日，并在社交媒体上直播”，Jiang 说，“我男友每天都会做几道不同的菜，这真的让我的父母感到很开心。”Jiang 的父母甚至要求他的男友和他们一起烧香祈福——这是中国南方部分地区的新年传统。“这是接受的标志，因为我们通常不会要求客人和我们一起烧香祈福”，Jiang 说。
Donatella Giagnori/IC
但即使民法典行动很成功，也不足以说服来自东部省份福建的35岁的 Chen Minming 带女友和父母一起过年。2018年，当 Chen 告诉父母她是女同性恋时，她的母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她哭了好几天”，Chen 回忆道。Chen 的父亲也强烈反对她的性取向。“我的女朋友人很好，她在网上收集了一些关于LGBT问题的文章，并把这些文章打印出来给我爸爸看，但我爸仍然不同意”，Chen 说。与大多数和 Sixth Tone 交流的LGBT人士不同，Chen 对中国同性婚姻的前景仍然持悲观态度，她认为，其他国家的同性婚姻法制化是在几十年的运动之后才出现的。“我认为中国不会比其它国家更快”，Chen 说。11月，Chen 和她的伴侣为了庆祝她们的爱情，她们在泰国举行了一场小型婚礼。“我不在乎这是不合法的”，她说，“我只是认为生活应该充满仪式感。”
“我想不想结婚与我有没有权利结婚是不同的。”
——Eros Li，LGBT活动家
然而，来自南方城市广州的39岁的 Eros Li 并不打算举行婚礼，即便中国允许同性婚姻。Li 和他的男朋友已经在一起17年了，他说一张纸不会影响他们对彼此的感觉。“我认为婚姻是政府促进国家稳定团结的一种工具”，李说，“而且很多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爱情而结婚。”然而，Li 是一位热心于婚姻平权的活动家。他参加了民法典草案征求意见的行动，并鼓励他的朋友们也这么做——即使是那些害怕出柜的人。“我想不想结婚与我有没有权利结婚是不同的”，Li 说。Li 认为，官方承认有人支持同性婚姻并不意味着它正在重新考虑其政策。他说：“由于这个问题的意见条数已经远远多于其他任何问题——他们无法再回避，所以才提到了这个问题。”但据 Li 说，官方的态度在个人层面上对他没有影响。他和他的伴侣与双方父母的关系都很好，他们俩与 Li 的家人在江西省东部度过了农历新年。“我把我的伴侣带回家是基于我的家人是否接受他，而不是基于民法典”，Li 说。“即使我们在法律上还没有被接受，只要我的家人接受我们，我就愿意把他带回家。”